肖江虹、张倩渊: 《百鸟朝凤》背后的小说和音乐
作家肖江虹。
唢呐演奏家张倩渊。
主持人语
2022年,一场关于文学与音乐的围炉夜话。
当小说遇到音乐,当《百鸟朝凤》的小说家遇到《百鸟朝凤》演奏者,又会碰撞出哪些火花?两位都是贵州人,其中一位是贵州首位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小说《百鸟朝凤》的作者以及电影《百鸟朝凤》的编剧之一肖江虹;一位是中国音乐最高奖“金钟奖”“文华奖”双金奖唢呐演奏家,《百鸟朝凤》的第三代传承者张倩渊。
肖江虹曾说,经典的作品与那个时代的资讯、人的心理积淀、对事物接收的容量有很大关系。
作为中国著名的民乐,《百鸟朝凤》原名“十样景”,在众多唢呐曲中,最具代表性。20世纪50年代,张倩渊的师爷任同祥将流行于山东、河北、河南等地的《百鸟朝凤》民间乐曲创编演奏,自此将唢呐带入室内音乐的殿堂,展现出无与伦比的神采和意蕴。而后,由张倩渊的恩师刘英进行交响化的推进,揭开了《百鸟朝凤》与交响乐中西合璧的序幕。作为第三代传承者,张倩渊自觉肩负重任,近年来,她带着《百鸟朝凤》活跃在国内外大型音乐会的舞台上。
主持人:唢呐为何在民间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
张倩渊:在音乐圈,通常大家认为“两个字”的乐器(比如:二胡、琵琶、唢呐、扬琴)是从西域传过来,“一个字”的乐器(比如:箫、笛、琴、阮、勋)是本土传统乐器,大多从宫廷传出来。事实上,唢呐也是丝绸之路上的舶来品,但来到中国后,却一头扎进乡土社会,成为最接地气的民族乐器,老百姓婚丧嫁娶都要用到。这足以证明唢呐这件乐器与人性相通,走得进老百姓的生活,奏得出老百姓的心里话,也是我们中国文化包容性的最好证明。
肖江虹:的确,村里虽然大家吹得五花八门,但要的就是唢呐闹腾的氛围,不管吹得好不好听,唢呐的声音能够让乡村先热闹起来。
张倩渊:在传入中国前,唢呐就具有一定的祭祀性,服务于军队、服务于仪式,在开阔的场地上演奏。当它进入中国后,又与中国的地方戏曲相结合,拥有相同的曲牌名,比如:二人转牌子曲、柳金子、平调开门等。
主持人:肖老师在《百鸟朝凤》创作前对这首曲子的印象是?
肖江虹:小时候,我三叔有一个卡带录音机,他除了听流行音乐之外,还听唢呐、二胡等,什么《百鸟朝凤》《赛马》,他都听。所以,我很早就听过《百鸟朝凤》,里面那段鸟叫声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在写剧本的时候,特地加了一段师傅带领两个徒弟到树林里面听鸟叫,喊徒弟分辨林子里有几种鸟,天鸣比蓝玉分辨的要多,就是因为他比蓝玉仔细,他在生活中也更认真。
张倩渊:小时候在贵阳练习唢呐时,父亲也常常带我在山林里吹奏。唢呐声声,与鸟鸣浑然一体。我有一年在乌兹别克斯坦参加国际音乐节演出的时候,有一个亚洲特别有名的民族器乐比赛叫“东方之韵”,我吹的就是《百鸟朝凤》,比赛在一个空旷的文化遗址上举行,结束以后,我发现一坨鸟屎正好落在身上。
我从小就开始学手艺,对于师徒情有着根深蒂固的感受,肖老师在《百鸟朝凤》中刻画的师徒情让我非常有共鸣。想知道这是源于您人生中的体会还是看到了唢呐的传承?
肖江虹:小说家最基本的能力是共情,也许我只有20岁,但我知道60岁的人此刻在想什么,反过来亦然。小说家对人心、人性的理解得越透彻,写出来的人物就越准确。我的二叔是个木匠,从小就被送去当学徒,从前,二叔讲起师傅感觉恨得牙痒痒,但当师傅老了,二叔逢年过节都会走路去接师傅来住。可以说无论是哪个行业,这种传统的师徒关系都是一样的。
主持人:可以这样理解吗?从艺术的角度来说,这种共情就是想象力。
肖江虹:当然,小说家要有基本的生活质感,该经历的事情要经历。对于自己经历的每一段生活,都要有体察,去想想这样的生活对我意味着什么。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都要学会把自己的人生和别人的人生进行交叉,换位思考。小说家的想象力是把一个人写得像人,把一件没有发生过的事写得像发生过一样。这样的想象力来源于对人根本的体察。
张倩渊:这种体察在音乐上也非常重要。很多作曲家在创作作品时也会和演奏家沟通交流,了解你的技术,你的可能性,包括音域的结构等。对于演奏家来说,作曲家作品立意的点,也需要自己去感悟和体察。比如写一曲西域的唢呐,演奏家需要从地域性、风格性上去感受,甚至是超越作曲家的想象来完成演奏。这叫作演奏家的“二度创作”。
主持人:艺术的感染力来自何处?
肖江虹:所谓“知识”,知和识是一体的,但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网上什么都有,想要把“知”转化为“识”,过程非常漫长。因为缺乏与众不同的生命体验,所以就写不出好的文章。所以我们搞艺术的人,一定要学会走出舒适区。当你在某一个时期,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人人都说你很好的时候,要特别警惕。另外,我认为音乐家和文学家有个共通的地方是,艺术的模糊性,音乐和文学所追求展现的不是准确的情感。
张倩渊:不能赤裸裸地表达,一定是朦胧的,有技巧的,有层次的,言在此意在彼的。所以,演奏最枯燥而需要持之以恒的是训练,每一天每一日,时时都在敲着警钟。同时,还需要有文化内涵以及物理属性的认知,这样才能对音乐更好地诠释。
肖江虹:像河水冲刷石面,一会儿显出,一会儿又淹没,你无法窥探表面之下还有多大体积。但你表达这被显露出来的部分一定要准确,读者或者听众可以顺着这个准确的线索,体会到河水之下的部分有多么宏大。
主持人:经典所表达出来的力量一定是大于作者意图的,是这样的吗?
肖江虹:文学与音乐表达的其实不是一事一物,而是一种情绪。而这种情绪是艺术家思想的叠加和折射。经典的艺术情绪是亘古不变的,比如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无论过多少年,这种情绪都是可以共通的。文学如此,音乐亦如此。(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曹雯 赵相康)
原文链接:http://www.gzrd.gov.cn/gzwh/60185.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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