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讯通中心

云贵山上

　　单巍全

　　一直都想着能有机会流连贵州茶山，与想象里日日云遮、天天雾罩酿蕴出的贵州好茶来一番曾经沧海、除却巫山。

　　四月，春茶正旺时。

　　距湄潭县城20公里左右有个兴隆镇。兴隆镇境内有座云贵山。上山路虽是顺畅，却狭窄且蜿蜒，有几处还显出陡促。雨一直在下，一路只依稀可见车两边近处向上不断延伸的低矮茶垄，随着车行而一截一截地隐现，迅速地又被吞没，然后就是漫无边际的浓雾笼罩。缓缓地驶，二十几分钟便到达半山腰一个茶山农庄。这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站在一方百来平方米的木质观景平台上，眼光四移，却无隙展伸：依然是云侵雾淫，深锁天地。只有寒风无所顾忌，穿云破雾，浩瀚强劲。我知道，有风就有云开雾散的希望。于是，顶着山中四月寒风，我们耐心守望着。

　　果然，没过多久，强悍的风便把厚厚实实的浓雾撕开了一道道小口子，见缝插针的阳光随即顺势挤进。口子越撕越大，云雾变成了一张张破絮，被追得满天逃窜。观景台顿时显得居高临下，八面威风，让我们的眼界宽阔无边，纵情抻延，方圆几十里山山水水尽收眼底：远处，低矮的不尽山峦偎簇着云贵山连绵起伏，逶迤不绝。山脚，袖带般袅娜的小河襟拥着点点村庄星罗棋布，缕缕炊烟。脚踩着的云贵山，目力所及，漫山遍野全是翠绿茶垄，少女辫子似的一绺绺从山上往山下曲曲绕绕垂挂，零星的雾片粘在上面，像是朵朵饰结点缀，天上阳光透过厚厚云层洒落的光晕，一束一束在茶园里金花般绽放。

　　观景台旁，是一排木板房。山庄主人就在此亲自泡茶接待我们。

　　与艳遇奇景相比，喜茶的我更愿意艳遇好茶。

　　没有征询我们，主人径自拿来一包小红袋，略显神秘地笑着看了看我们，撕开袋子将里面的茶倒入盖碗。眼角一瞟就知道，这是本地近些年正热宣的“遵义红”。可是，主人脸上那一抹神秘隐藏着什么呢?仔细打量盖碗，见红茶里面裹夹着几朵瘪凋的白色干花，蹊跷原来在这里。按主人说法，日常红茶里组合进云贵茶山上的古树茶花，以花香馥郁，伴茶之蜜韵，取名“长相守”，寓意“天长地久”，颇受恋人追捧。三五泡喝下来，感觉此茶因了茶花相伴缘故，多了些山野空谷鲜爽之气，却并无其它过人之处，只能算是品质不赖的红花茶而已。故而，我们王顾左右而言他，不作评语。

　　接下来粉墨登场的是当家花旦：湄潭翠芽。主人在冰柜里翻找片刻，拎出一个大袋，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说，明前全手工，等级最高的一款绿茶。还是用盖碗泡。果然，扁平翠绿、油润光滑的干茶一入碗，热水高冲激漾，一股熟稔的鲜嫩醇爽之气便悠悠漾出，深吸一鼻，清香沁脾。捧茶入口，第一感觉极像龙井茶味道：浓郁的栗香，却很快就有一股薄薄的清苦泛来，但苦味尚未散尽，有力的回甘生津又一波波弹出。我们提请主人改换玻璃杯再来一泡，想直观欣赏它的外形表演，看看是否有赏心悦目的可人之处。于是，一掌之高的瘦长玻璃杯端来，依然是扁平翠绿、油润光滑的干茶进场，依然是热水高冲激漾。初始，只见一芽芽干茶像一群撒野的猴子似的满杯子上蹿下跳翻筋斗，活蹦乱跳，眼花缭乱。渐渐地，随着润涨，随着舒张，又孩童似的张牙舞爪，欢喜雀跃。接着，杯中节奏不断放缓，眼见这嫩芽丰满润秀，眼见这芽苞意欲绽放，汤色翠绿明亮，一水的少女玉立袅袅，亭亭千姿，腼腆羞涩地起舞翩翩。

　　这一红一绿当是主人要重点向我们推介的茶，它们也的确是贵州两款代表性名茶。可对于我们这种有着一定识见的茶客来说，两泡茶游历下来，只觉“遇见”，未感“惊艳”。我们的眼睛在茶室内骨碌碌四处打量、逡巡，意犹未尽。

　　眼光突然就在一个偏远货架处粘住了。几筒牛皮纸包扎的小圆茶饼静静躺在那，几分慵懒，几分落寞。“这云贵山上还卖普洱茶?”“不是，那是白茶!”“福鼎白茶?”“不是，是遵义白茶!”遵义怎么也有紧压白茶?我心里一动，顿时来了探究兴致。凑前去看，几饼拆件的茶饼包装上写的是“都濡高株老白贡”。

　　都濡高株茶我有过耳闻，知道它产自遵义市下辖的务川仡佬族苗族自治县。可它是属古老大叶型绿茶呀，而且质高量少。史料记载，北宋年间就被列为朝廷贡品，清朝时与武夷山乌龙茶、黄山毛峰、西湖龙井等40种茶叶并列为清代名茶。又因其大叶，且香味馥郁浓烈，有福建人曾用其制成“乌龙大茶”，据称品质甚佳。

　　见我们颇有兴趣，主人便顺势说道起这款茶的由来。

　　遵义是绿茶大市，历史上鲜有生产白茶的传统记录。近些年来，随着福鼎白茶在茶叶市场上的异军突起，遵义茶农尝试着用本地大叶茶原料，按照白茶萎凋、干燥的传统工艺生产白茶，市场认可度不错，因而遵义白茶的量产渐扩。第一次接触到福建之外的紧压白茶，令我们有一种“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惊诧感：既有白茶的鲜爽柔滑，又有普洱茶的浓酽醇厚，甚至还略带有乌龙茶隐隐的香韵。这样的体味，暂时还无法对它的是否与优劣做结论下评判，只是觉得它似白茶，又不似白茶。因而最后只好给它一个概念性定义：不是福鼎白茶，是遵义白茶!说明本地人对它的命名是准确的。

　　无论如何，在贵州，在这云贵山上，终于有一泡茶让我们产生了艳遇感。

　　其实，我们艳遇的并不是茶本身，而是一种变革和创新结出的新果带来的新见识。

　　那天，我们是有意安步当车，悠行着下山的。其时，整个云贵山已无遮无罩地透亮，一路放眼，通览无遗。穿行在阳光明丽、绿波涌动的茶垄中，整个身心都被这弥漫的茶香拥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