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与她们的贵阳 — 27°黔地标读书会国际劳动妇女节线上主题分享会撷英
▲李钢音编剧舞剧《天蝉地傩》参加第四届全国少数民族文艺汇演。
王鹤蕾(前排右三)参与民俗学家余未人(后排左五)主编的苗族古歌《簪汪传》新书发布留影。
杨骊(右)在新书《一个城市的交响》发布会上分享创作故事。
阳光如洗,雨巷泥泞,屋瓦层叠,行人灰蓝的,街面上偶尔驶过掏粪的马车、拉煤的拖拉机。1毛5分的早餐钱,牛肉粉花去1毛2分,余下的3分,可在街角小铺看小人书,《三国演义》或《草原英雄小姐妹》……成长的骨痛、挫败、眼泪和喜悦,总是裹挟着数不清的细节,随嘤嗡缭绕的鸽哨远去。这是“60后”女作家李钢音的贵阳。
一个永远下着雨的城市,渗满水的雨靴,雨后爬满蚯蚓的人行道,碗的边沿沾着扑出来的鸡蛋残渣,十二个冰格里冻上的草莓冰棍,生病时熬制的鸡蛋羹,一张烫手的毛巾,照射得刺眼的浴霸,放满空空影碟壳子的租赁店,老板抽着烟翻弄用记号笔写上电影名字的复刻碟。拥挤的街道上来往的背着背篼的人,楼下临近晚饭时间哇啦哇啦的叫卖声……这是“90后”女作家蒋在的贵阳。
当时间跨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却被付诸于笔下,这便是作家之于一座城市的意义。
很多作家也都跟某个城市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如帕慕克之于伊斯坦布尔,舍伍德·安德森之于温斯堡,张爱玲之于上海,老舍之于北京,等等。但作家并不只是忠实的记录,他们同时用自己的心灵旅程赋予城市生命的滋长。于是,在海明威的书写之后,巴黎已不再是之前那个巴黎,而在乔伊斯之后,都柏林怕是很长时间都要笼罩在他笔下的光芒中。
城市浸染了作家的生活,滋养并成就了作家的写作,而作家也用自己的作品让人们看到城市的灵魂所在。这其中,女性作家作为一个细腻、敏锐、感观丰富的群体,她们心里的城,装着自己的欢笑与悲伤,她们的惊艳呈现,恰如城市中绽放的花朵。对此,2022年“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贵州日报报刊社27°黔地标读书会特别策划了这期“女作家与她们的贵阳”线上分享会,邀请了林吟、李钢音、杨骊、王鹤蕾、奚婧、白凤、蒋在以及我,共8位女作家,一起畅谈她们与贵阳的故事。
世界很大,贵阳有我
“我成为贵阳人,应追溯到抗战,那是贵阳作为大后方一枚方舟接纳大量流民的时期。祖父携妻儿从沦陷的东北而来,外祖父自长江中上游的宜昌舟楫而下,于是就有了我的父母,有了我。但直到成人多年后,我才能深刻地理解,世界虽很大,贵阳即是我的世界。”
对于“60后”李钢音来说,年少时曾抱怨父母:为什么,把自己生在那偏远的、无人问津的贵阳。但当人生过了大半,经历了回归祖辈故地天津生活3年,在那里工作、挣钱、买房、努力习惯听相声、看评剧;经历了在美国游学1年,看罢西洋景后,终于明白,人情才是故乡,贵阳才是自己的世界。
能够让李钢音产生如此人生顿悟的贵阳,究竟是怎样的呢?
在“90后”蒋在心里,童年的贵阳是大营坡的沙河花园以及贵阳市文联的一座靠山宿舍。“事实上,我的成长从来没有离开过大营坡片区。当人们面对眼前所处环境时,是很难置身事外打量这个空间如何变化和位移的……我在大营坡度过了到目前为止最无所事事,漫长却又快乐的时光。在这里开始了我的一切,写作、阅读、绘画、射击,在这些时间经验中保存了至今的恶习和爱好。我在这座城市里尝试了太多的事情,这个城市里的每一处几乎都藏着我年少时期的挫败与失落。”
16岁离开这座城市后,蒋在和贵阳一直仍然维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每次从外面抵达的当天,一定会去大南门买一碗肠旺面,第二天会去六广门买好糯米饭后再去科学路吃一碗双加的牛肉粉。这几乎成了她和这个城市的默契。
而在“80后”的我看来,一条南明河串起了大学以前所有的足迹,我的世界被浓缩在南明河边那间小小的书房里。一张书桌、一把藤椅、父母的一柜子好书,在那里,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对着窗外发呆。听流水潺潺、看树影摇曳,皂角树上结皂角了,阿B叔叔的鸽子飞回来了。这么想着,阿B叔叔就站在对面4楼的阳台上对我喊道:“小曹雯,缺牙巴!”我赶紧埋头写作业,不过一会儿思绪又飘到书架上的故事里,开始编剧、导演、演员一肩挑,被4岁的堂弟看见,扭头跑去大人面前告状。
对于从“贵漂”最终安顿为“贵定”的王鹤蕾、奚婧来说,她们的贵阳记忆也各有不同。
与贵阳结缘20年的王鹤蕾说:“筑城的气质里有竹的君子气度与作派,温和、醇厚。既贵气又平民。大到历史的鸿大与深阔,细到情感、人文上的心理认同。这方山水人文的大生态里,更有如我这般在选择与放弃之间游离而最终安顿了的异乡人。活得小资小态,自在从容。”
而在新疆姑娘奚婧的记忆里,初识贵阳,是夏日的一个清晨,林城清凉新鲜的空气让人陶醉。出站后穿过拥堵的沙冲路,就到了更加拥堵的朝阳洞路。2009年底,朝阳洞路开始改造,两边的旧房拆迁了,原本狭窄不平的双车道变成了双向六车道,每当从拥挤的沙冲路转至朝阳洞路,顿觉豁然开朗。2018年,朝阳洞路下方的地铁线也通车了,隐藏在地下的这一条新的钢铁巨龙担负起更大的通行任务。朝阳洞路成了上中下三线并进的立体交通。“这一年,我迎来了第二个孩子,成为4口之家。我带着孩子们乘坐地铁。地铁飞快而平稳地向前驶去,就像我们飞速发展前行的贵阳。”
大学毕业后的白凤则在贵阳养成了“不走寻常路”的习惯。从喷水池去往小十字星光大厦,“正常”的路径是向南走中华路再走中山路往东,要不穿到富水北路再往南。白凤的走法却是走到省府路路口后不走大路,从旁边的一个停车场出入口穿进铁局巷,到富水路大街上,再选择从省府路石板街走过,绕从贵山街走出去,然后避开拥挤的卖菜人群,从街面淌着水的洙泗巷穿过。
写作是城市的馈赠
白凤说,开始的那些年穿街走巷找近路找新闻现场,是身为热线新闻记者的基本功。当某天不被分秒必争的新闻催促时,突然发现了这些小巷的另类美。“一条叫做瑞花巷(今已被拆除)的巷子,红色砖墙的居民楼、长满苔藓的墙壁、依稀能看出往日荣光的门头、随时窜出来的小野猫……离喧嚣的主干道不过几十米,却好像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从那以后,我便对这些老巷子着迷,它们吸引着我,从表面的安静到其中的纹理,我想深入它们去了解这个城市的内核。从巷子开始,我开始对这座城的其它老旧的东西感兴趣:老建筑、老地名、摩崖石刻、老井老桥……”
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成长,贵阳赋予女作家们写作的灵感与情感的羁绊。
早先时候,李钢音大学毕业在贵阳工作。她在文化厅一间老旧的、堆满杂志稿件的办公室里,做了几年的编辑,从各地来的稿件中,了解到贵州是文化多样的移民之州,从上古便开始的移民,如涓涓细流源源而至,在一座座山峦、一条条河流间,传袭并保有了他们的文化。年轻而敏感的心,藏着卑怯和骄傲,20世纪90年代初的一天,近旁的朝阳影剧院有一台民族歌舞,云南和贵州同台。李钢音坐在观众席里,受了刺激,云南的明丽且飞扬,贵州则黯淡和单调,莫名地,眼泪盈了出来,才发现自己原来那么爱贵州。
一片土地涵养它的万物兴歇,又总是不分轩轾的。那次之后,李钢音与舞台的缘分不期而至,其参与的《好花红》《天蝉地傩》、上海世博会“贵州文化周”均大获成功,使得她有了更多机缘来讲述心中的贵州。李钢音说:“我只是长在贵阳市井的一个普通人,并无艺术的训练和熏陶,但这城市给我礼物,却是能令我泪流满面的,是神秘和慷慨的馈赠。”
来贵阳20年,王鹤蕾有幸结识了很多从事非遗文化研究的学者和非遗传承人,更有幸参与了民俗学家余未人先生主编的苗族古歌《簪汪传》。她说,余未人先生有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力量与风骨,不遗余力地推介贵州民间民俗文化。自己曾跟随余未人先生到清镇与花溪做田野调查,才知道贵阳市的少数民族仍然保持着自己神秘、丰富且多元的文化根脉。“5月份计划创作与贵州风物有关的行记,关于黔地植物、动物与人,关于地理的、人文的,也或者是民间活态的另一种记录。我的生活命定与贵州一生交集,悲也好,喜也罢。”
而对于刚刚出版《一座城市的交响》的杨骊来说,拿到成书的那天晚上,又梦见了妈妈。自2019年妈妈离世以来,每个梦里,妈妈总与自己失散。“每一次妈妈都在车窗外找我,我看得见她,她总是看不见我。但这一次她在车窗外,没有找不到女儿的恐慌,向我挥着手。猛然惊醒,才发现我很久没有梦见妈妈了,专注于写作竟然会疗愈心中的伤痛,我才发现这次写作是人生最美好的经历,我与音乐有了美妙的相遇,也让我有了一次次关于音乐和梦想的对话。我替妈妈完成着她的梦想。”杨骊认为,这座城市中,每一个人都用美妙的梦想滋养着生活,亲近文学、亲近艺术,让这座城市逐日生长,贵阳会越来越美好。
对于作为记者的我来说,因为在一次“百灵杯”报道中与日后围棋世界冠军唐韦星的一面之缘,成为他的半个专职记者,最后以《无止之境》一书揭秘他的围棋心路历程。此后又接手了部门策划的《百位贵州博士》《天眼27°访谈》《共论贵州美》等大型人物访谈,自此先后有了与张万萍、封孝伦、谢晓尧、姚俊杰、顾久、范同寿、王季石、刘兆丰……各行业代表人物展开深度对话的机会。
智力的交锋、思想的认同、人性的共情,这让我的每次采访都能开启一段奇妙的人生旅程。那些铺满阳光的早晨、平静的午后、霓虹灯下的夜晚,也因此被时间定义为只此一次的相遇。我想,这是贵阳给我的“一期一会”。
女作家笔下的贵阳
林吟说自己写贵阳的书不多,只一部长篇小说《玉兰》。书中的贵阳是20世纪的。因抗战和政权的更迭,山外的汽车开进来了,携家带口的外乡人走进来了,各种店铺一间间开起来了,一个个孩子呱呱坠地,南腔北调的多种方言在这座城市的上空漂荡。苦丁茶和冰激凌一同出现在夏日的街边,汽车、人力车、马车在繁华的大十字穿行,三四层楼的砖瓦房一旁,有用木板和油毛毡搭成的“偏厦”,穿着绣花衣百褶裙和草鞋的苗家女,与身着旗袍高跟鞋的摩登女郎同为闹市的风景……林吟在《玉兰》中,写到金银路的一位名为万淑珍的女人。从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也没有什么文化,生活圈不超出金银路三公里,不过她有个“优势”,那就是“城里人”。
到了21世纪,贵阳发生了重大变化,这些变化不仅是肉眼能见的高楼耸立桥梁飞架,更多的是人们的精神面貌和心态发生的变化。2015年,因写《绣娘》,林吟接触到贵阳的几位女性,其中付国艳和林雪飞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她说:“贵阳不到百年,出现了很多付国艳和林雪飞。她们完全不是万淑珍了,她们的精神世界与万淑珍的有着本质的不同。她们的视阈早已超越小小的贵阳城了,她们因自己为这个世界增添了美丽感到自豪。”
杨骊的《一座城市的交响》讲述的则是古典音乐与贵阳的故事,陈佐湟、刘云志、李心草、张国勇等中国顶尖的艺术家们,以及来自全国各地甚至于来自全世界的音乐家们,为了让这座城市拥有交响音乐的属性,不改初心,10多年如一日追逐着音乐梦想,在贵阳构建了一座古典音乐的殿堂。
杨骊认为,在这座交响乐团中,女性这个特有群体,成为这个密匙中最为坚韧的环。站在黄志明身后的王小星、乐团副团长张媛媛、中提琴手魏杰、大提琴声部首席薇奥蕾塔·赫尔曼……更不用说庞大的乐迷群体中,女性占据了大多数,这座城市的女性正用她们的柔韧和坚毅,如南明河的水一般,默默地改变着山的形态,陆地的形态,改变着这座城市的属性。
对于奚婧来说,直到2019年因为创作《熔炉——一座城市的钢铁记忆》,她才走进贵阳的历史,去触摸时光更深处的贵阳。作为一个新贵阳人,当时奚婧对贵钢的了解不多;作为一名“80后”,60多年的历史跨度和如此庞杂的历史背景,自己的第一反应是“难”。
于是,奚婧首先把自己沉浸在场景中,在贵钢的新老厂区里转悠,在老办公楼里穿梭,老职工宿舍、老厂房、学校、幼儿园,甚至菜场……每个地方都尽量用脚步去丈量,甚至在行道树的树荫下坐一个下午,想象自己穿行在工人们下班走过的路上,闻到他们身上汗水和烟火混合的味道,看得到他们脸上振奋、自豪而又满足的笑容。就这样,把自己穿越进历史中去,沉浸到现场中去。在这样的深入采访中,奚婧触摸到了贵阳的脉搏,从一个肤浅的居住者去深入这个城市的历史和脉络,和过去的贵阳相遇,对话。
“城市在日新月异地发展变化,现代化的过程将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的形象扫荡,这是城市发展的必然。但文学书写是富有思维发散性和灵动性,又不易被“抹除”的一种城市文化记忆。文学有着不可替代的文化记忆特色,为我们保留永恒的记忆。今年,看到青云路的变化,我深有感触,想再以青云路的变迁为主题写写《青云烟火》。”奚婧说。
当白凤把自己的“发现”一篇篇写作刊发,仿佛一点点揭开这座城的面纱。“江西巷”“成都巷”“吉安巷”等地名背后是这座城的迁徙记忆,甚至是曾经民族迁徙史的一个注脚;白沙巷内的刘统之先生祠、护国路上的王伯群故居、中华北路上的毛公馆、中山东路上的虎峰别墅,凝聚的不只是民国建筑的美学理念,更是风雨飘荡的半部民国史;没有被风霜雨雪完全毁灭的摩崖石刻,黔灵山上的“虎”、东山上的“龙”、相宝山上的“玄武”,竟然一一对应东青龙西白虎北玄武的国学符号……还有那些民间传说,如市西河聚宝盆、金沙坡传奇、化龙桥化龙等等,从另一维度丰富了贵阳城的血肉。
她认为年轻人的视角、年轻女性的书写,阅读门槛上的“低”也许反而会让更多人对这座城有兴趣。“专栏最终汇集为《贵山之阳 城事过往》出版后,果真有小朋友看得津津有味,还找我带领去找书中所写的地方实地看看。于是有了‘跟着小白寻老贵阳’活动。”(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曹雯)
原文链接:http://www.gzrd.gov.cn/gzwh/53367.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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