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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镇市大冲村：守住湖畔

　　林科忠披着一件黑色皮衣，目光炯炯，不说话时看不出任何情绪，甚至有些严肃。我们的车刚在村里新落成的里查里诺民宿酒店前停稳，他便迎了过来，把我们邀请到酒店参观。

　　没有过多的寒暄和客套，林科忠陪着我们边走边看，一路上都在介绍这间民宿的来龙去脉。“里查里诺在彝语里是漂亮女孩、漂亮男孩的意思。这家民宿是我们引进的企业打造的，初衷是想给村民们立一个示范，让他们看看乡间民宿也能这样设计。”他指着一片大面积的浅水池说，“如果按照村民们搞农家乐的传统思维，这一大片空地可能就是个大型停车场。”

　　“以前，我喊村民们和我一起在湖边捡垃圾的时候，他们还笑我，问我是不是想出名?”想起那些不同的声音，他嘴角上扬，语气里的释然多过无奈。林科忠似乎跟着记忆回到了2014年回村时，那时，在外经商的他开着名牌汽车驶进村庄，建起了自己的独栋小楼房，可谓风头无两。

　　红枫湖是贵州高原上最大的人工湖泊，建于1958年，早在1988年时就被评为国家4A级景区。过去，红枫湖的主要功能只是防洪、灌溉等，水源保护标准还不算太高，生活在红枫湖畔的大冲村人也能近水楼台，做一些游船、湖边烧烤的营生。但到了2002年，红枫湖被列为贵阳市重要饮用水源，保护标准自然提高了许多，游船、烧烤等自然也被明令禁止。不过，湖边的人们早已习惯了靠旅游经营为生，况且水源保护区内也不允许随意开展种植养殖产业，村民便纷纷上岸，用自己的房子开办起了农家乐，林科忠所在的兴隆组便是大冲村农家乐最集中的村民组。

　　2014年，被推选为村民组长的林科忠也开办了一间农家乐。经商经验丰富的林科忠对村里的环境始终不满意，那时，白色垃圾靠风吹散，地上污水靠雨冲刷，总之，由生意带来的种种垃圾都交给自然去处理。林科忠见不惯，不仅自己去湖边捡垃圾，有时和亲戚朋友聚会，美餐一顿后也会借“助消化”的名义鼓动大家和他一起去捡垃圾。

　　人们以为他想出名，而林科忠并没有激烈回击，只是不厌其烦地解释：“把卫生搞好一些，客人也会多一些。”时间一长，林科忠甚至捡出了经验，他将垃圾分为玻璃、塑料、金属、纸制品几类，动员人们在村里搞起了垃圾分类。

　　大冲村搞垃圾分类的新鲜事很快传到媒体的耳朵里，这个“百万富翁在湖边捡垃圾”的故事吸引了不少人，大冲村的旅游又被添了一把火。未曾想，这一把“火”烧得过旺，差点烧毁了村民们农家乐的生意。关注的人越来越多，当地政府开始担心污染加剧，随着对水源保护的力度不断升级，红枫湖镇决定叫停当地的农家乐。

　　林科忠未曾预料到，自己的环保举动会引发出这样的“蝴蝶效应”。正当他不知该何去何从时，恰好遇到一位长期关注并参与环境保护的黄成德。黄成德曾是一名记者，对环境保护尤为关注，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参与到贵阳南明河的清淤义务劳动，长期关注这条贵阳“母亲河”的污水治理问题。

　　在红枫湖畔，前来考察的黄成德将过去多年对污水治理的经验和心得向林科忠倾吐，林科忠也将这几年带着村民们施行垃圾分类所遭受的艰辛一一诉说，两位对环境保护近乎狂热的中年男人一见如故，在对方身上汲取了不少灵感。黄成德所提到的污水处理系统勾起了林科忠的兴趣。

　　他通过自己的人脉四处打听，又反复与红枫湖镇的镇党委书记交流想法，甚至抓到一次机会，向市里的领导汇报。市里的领导说，林科忠说得也有道理，可以考虑放宽政策;镇党委书记表示，如果能把村里违建的问题处理了，一切符合环保标准，可以考虑给大冲村办理相关的经营许可手续。林科忠回村报喜，此时的他已是村委会主任，说话比过去当村民组长时更有了些分量。但此事牵涉到更为巨大的经济付出，每家安装一套污水处理系统需要花费10多万元，就算他是村主任也很难让村民们下这个决心。

　　“用‘艰难’这个词并不足以形容当时的状态。”时隔多年之后，林科忠再回忆起那时的经历仍觉得心惊肉跳。凭借领导的口头承诺，他走进村民家里，信心十足，甚至故作几分神秘地打下保票：“装了污水处理系统，我就保证能把经营许可的手续办妥!”

　　林科忠知道，影响经营许可证能否办成的因素非常之多，如果一旦最终失败，恐怕他从此以后在村里再也抬不起头来。但是，他早已抱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想法，污水处理系统是让村民们有可能重新经营农家乐的第一步，无论如何，都要先把这一步成功迈出去。

　　林科忠放话保证办妥经营许可证的举动再度引来村民们的冷嘲热讽。有常年经营农家乐的村民半开玩笑地挑衅道：“10几万对我来说也不算大事，我就要看看，你要是真能办下来，我拿手板心煎鸡蛋给你吃!”相比起2年前搞垃圾分类，这一次动员人们做污水处理简直是一场凶险未知的豪赌，林科忠赌上了自己的名誉和信用，这是比身家更贵重的东西。

　　村民们陆续安装了污水处理系统。过了没多久，清镇市也开始全面推行这个系统，林科忠又争取到融入这个项目之中，为村民们节省了维护成本。折腾了整整2年，大冲村如林科忠承诺的那样达到了各项环保指标，经营许可证竟真的批了下来。

　　大冲村一片沸腾，所有人对林科忠彻底服气。

　　大冲村获准经营农家乐、民宿之后，企业也被吸引到这里投建民宿，具有“网红打卡地”潜质的里查里诺民宿酒店应运而生。而林科忠，也成为人们眼中那个真正有能耐的人。

　　坐在湖边，林科忠说完了自己的故事。夕阳西斜，里查里诺之外的红枫湖微微泛起水波，将夕阳的倒影拆成无数金黄色的碎片。我提出想给林科忠拍一张照片，他沿着走廊走向宽阔的露台，站在那排拱门造型的围墙前，对着镜头眯起眼睛，突然，又转过头去直视着夕阳，在我镜头里留下一张潇洒的剪影。